日复一日观察,我有了许多新发现,对文物的感情也愈加深厚。如今,面对每一尊雕塑、每一幅壁画及其背后的故事,我都能说出一些“道道”。
“后悔吗?”常有人这么问我。
【资料图】
到金塔寺石窟担任管护员,我是主动请缨。2001年,我23岁,退伍返乡,在甘肃张掖市马蹄寺管委会工作。金塔寺石窟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马蹄寺石窟群的重要组成部分,自北朝开窟以来,历经1600多年,是河西地区开凿最早的佛教石窟寺之一。因条件艰苦、交通不便,这里一直没有固定的看守者。2006年,我主动申请到金塔寺石窟工作。我记得,一辆皮卡车把我送到了工作站。车走之后,下起了雪,我的守窟生涯就此开启。
金塔寺石窟距离张掖市80多公里,在祁连山深处的悬崖上,需要登上240级近乎垂直的台阶才能到达。石窟共有东、西两窟,为中心塔柱窟,四壁顶部绘壁画。塑像大部为北凉原作,元代重修。塑像均采用悬塑手法,各具形态,特别是东窟一层龛楣两侧的飞天,作凌空飞舞之势,是洞窟艺术珍品。这也是国内仅有的大型悬雕彩塑飞天,具有很高的历史、艺术及研究价值。
守窟人的艰辛,超出了我的预料。冬天晚上气温可达零下30多摄氏度,把所有衣服都穿上,再压上棉被,也挡不住寒冷。早上起来,鼻孔旁边都是冰碴子。一人独居,没水没电,手机只有放在一个固定的位置,才有微弱信号。日常生活给养要到24公里外购买,一条便道坑坑洼洼,骑摩托车来回一趟,就得一天。
每天,我要步行4公里山路,逐一检查洞窟。如果发现有岩体开裂、塌方渗水、壁画剥落等情况,就及时向管委会汇报。十多年来,我用贴纸条做记号的“土办法”标记了很多不易察觉的岩体细小裂缝。2019年,金塔寺石窟启动数字化采集,我陪同采集人员守在一线,脚手架移动到哪里,我就跟到哪里。有人来参观时,我会组织他们分批进入,控制窟内人数,交代注意事项并全程陪同,尽力排除对石窟不利的因素。闲暇时光,我喜欢去附近的牧民家聊天,向乡亲们宣传文物保护知识。久而久之,每当发生什么险情,或是发现有闲杂人员在附近活动时,他们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。
前些年,管委会提出给我调岗。考虑再三,我递交了一份继续留下的申请书。这么精美的艺术,很多人想看都看不到,能一直守在它们身边,是一种幸运。记得第一次进入石窟时,我什么也看不懂。当时,金塔寺的研究材料很少,我通过翻阅资料,与附近石窟作对比,向专家学者虚心求教,不断提高知识水平。悬于壁间的飞天高鼻深目,体格壮实,衣带似随风而动。以前,我站着看这些飞天,总觉得他们上身长、腿短,比例不太协调,姿态有点别扭。直到有一天,我蹲在地上,仰头一看,飞天仿佛正飞身扑向我的怀中。我恍然领悟,这就是古人跪拜的位置,只有从这个角度,才能看到飞天最美的一面。日复一日观察,我有了许多新发现,对文物的感情也愈加深厚。如今,面对每一尊雕塑、每一幅壁画及其背后的故事,我都能说出一些“道道”。
近年来,工作站的条件越来越好。2014年,工作站更换窗户,做了外墙保温,2018年又通了网络,信号满格,和同事们沟通不掉线,我不再是一个人在“战斗”。石窟还装上了电子安保系统,坐在电脑前,通过监控视频就能巡护一次。
一晃18年,和家人聚少离多。在我眼里,儿子仿佛是“蹦着长大的”,每次见面,我都发现他又长高不少。一次,我带儿子到工作站,他帮我打扫栈道时说:“以后,我想成为和爸爸一样的守窟人。”我笑了:“你看,这洞窟多美啊!”
(作者为金塔寺石窟管护员,本报记者王锦涛采访整理)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3年06月26日 第 20 版)